“‘真是很难得见啊!’我终于艰难地说出我的第一句台词,‘这幅画真是印得精美绝伦啊!’马上,老人自豪的脸上容光焕发。‘这还根本算不上什么,’他很是得意地说道,‘您还得看看《忧愁》(是丢勒的名画,画面是一位天使托腮沉思)或者《受难》(是丢勒以基督受难的故事为题材的绘画作品),这可是印得精美无比的版画,这样质量的版画可以说是绝无仅有的,您请看吧。’说着,他的手指又轻轻地抚摸起了那幅只存在于他幻想中的画,‘如此新鲜明丽的色彩,如此细致入微的笔法,还有这柔和优雅的色调,就算柏林的大老板们和那些博物馆的专家们见了,也会目瞪口呆的。’”
“他就这样一边看一边讲述下去,用他那自豪欣喜的神情和语调。我简直无法形容,对我来说简直是惊惧:我们一起看了一百或三百张空白的废纸夹杂着一些糟糕的复制品,而这些东西如今在这位可悲的盲人的记忆中,却是那些真实存在的珍藏,所以至今他还能按照准确无误、分毫不差的顺序,细致入微地夸奖和描述每一幅画。当然,这些看不见的珍藏,想必如今早已随风散落,不知去向了,但它们对于这个毫不知情的盲人来讲,却是从未离开过。他对幻想中那些宝贝的爱是如此强烈,使我也不禁相信了那些珍藏依然被他完好保存着。只有一次,他的沉着自信和热烈的情绪突然中断了一下,甚至有一点梦游者要觉醒过来的意味:他拿着一幅伦勃朗的《安提莪普(希腊神话中英勇善战的阿马宗人的女王,为忒修斯之妻)》(这是一幅试印的复制品,原来确实价值连城),又夸起了印刷的细腻,他用他敏感的几乎带有神经质的手指沿着印刷的线路重描这幅名画,但是,他敏感的触觉神经没有摸到那些凹陷的纹路,突然之间,他眉头紧锁,脸色突变,声音中有着紧绷的慌张。‘这是……这是《安提莪普》吗?’他低喃道。我当时想都没想便赶紧从他手里把这幅嵌在纸板里的画取出来,用我对这幅画的全部了解,满怀激情地向他描绘我所知道的细节。他终于放松了下来,那张本来很难堪的脸也渐渐展露出笑颜。我越是大加赞赏,这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就越开心,那种由衷的快乐从他内心慢慢溢出来。‘总算来了一个懂画的行家,’他手舞足蹈地朝他的妻子女儿欢呼起来,‘可算,可算出现了一位行家,让你们也知道,我的这些画有多么值钱。从前,你们总是忧心地责怪我把所有的钱都花在了我的收藏上。当然,这也是事实,近六十年,我不喝酒、不旅游、不看戏,也不买书,总是省了又省,把所有的钱省下来买画。不过等有一天我不在人世了,你们就会发现,你们将非常富有,成为我们镇上最有钱的人,就跟德累斯顿的巨富们一样。到那时候,你们就会理解我了。但是,只要我还在一天,我就绝不允许这些画离开我的房子……你们先得把我安葬了,然后才可以动我的那些收藏。’”